如果说去年以来,“儿童友好”理念受到城市规划、空间设计、社会工作等专业领域工作者的关注,那么,今年以来,这份关注已然延伸到更多与少年儿童密切相关的工作领域。很多教育工作者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
对标国际一流城市的上海,如何更好地将儿童友好理念融入城市生活?如何营造儿童友好的城市发展氛围?那些天天与儿童打交道的人,如何看待“儿童友好”理念的深化?日前,各路专家学者齐聚“儿童友好与城市生活上海陆家嘴论坛”,将对上述议题的思索进一步推向纵深。
让孩子们被解放出来
程福财
(上海社科院社会学所副所长、研究员)
当我们谈儿童友好的时候,与儿童相对的那个对象就是成年人。
成年人是怎么对待孩子的?在中世纪的欧洲,人们曾把儿童当成邪恶的人,甚至是恶魔。后来,儿童被当成了一个微小的成年人。所谓微小的成年人,是说你跟成年人之间没多大区别。你所谓的特殊的需求,并不在成年人需要主动去适应的范围之内。
在中国,成年人跟儿童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费孝通先生曾在他的《生育制度》里讲过,一个孩子在家庭里面所遭受到的指责和打压,比在一个最开明的君王那里所受的打压要多千百倍。在家里面,小孩不想吃了你偏要他吃,小孩不想干的你偏要他干,小孩想出去玩你偏不让他玩,小孩要做的事常常受到干涉。费孝通先生讲的还只是在家里面的情况。如果到社区层面、城市层面,我们有没有如费老所言不断限制、捆绑我们的孩子?这可能也是我们建设儿童友好型城市过程中要讨论的。
如何打造一个儿童友好型城市?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充分尊重儿童是一个对立矛盾的统一体。他们既脆弱,又有主体性。如果说他们只是脆弱,我们只要保护他们就可以了,不需要关注他们的想法、感受,包办了就好。但事实是,孩子们又都有他们作为一个人的主体性,有他们自己理解和应对这个世界的方式。这些理解和应对,不管在成年人看来是多么幼稚,在他们自己那里始终都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能不能看到和尊重这个部分?
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两部分结合好,那么,一方面,我们要照顾他们、教育他们、培养他们;另一方面,我们必须尊重孩子的想法,听到孩子的声音。
第一,在家庭层面,我们有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养育孩子?当大家都在拼命报补习班,让孩子每天晚上在9点、10点甚至11点后才能入睡时,我们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
第二,现在的城市硬件、教育体系、文娱体系基本上按照成年人的想法来设计。未来,成年人在设计、运营这个城市的过程中,能不能充分听到孩子的声音,加入更多对孩子友好的元素?小朋友跟我们一起来设计,这个城市会不会变得更棒?
第三,如今的孩子都生活在高度组织化、结构化的场所中。他们不能自由地到野外去游戏,甚至不能在社区里自由玩耍。社区里、马路上似乎危机四伏,家长们很难放心。很多学校为了保护孩子,不敢让孩子到操场上自由活动。对孩子来讲,尤其是小学生,课间的10分钟自由玩耍可能是他们读书期间最快乐的事之一。但现在,他们想要享受这种快乐已经越来越难。老师为了保护他们,成年人为了保护他们,让他们反而在被保护的过程中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和束缚。
综上所述,建设儿童友好型城市,除了注重建筑设计、空间设计等领域的儿童友好性,它还应当是一个社会工程。未来,我们的城市能不能让孩子们更有安全感?0-3岁儿童的托育服务能否提供更多选择和制度保障?高质量的科学育儿指导服务,能否以一定频次覆盖到大部分家庭?凡此种种,还有很大的空间需要努力。
最后有一点我觉得特别重要,那就是,如何解放我们的孩子。现在,如果周末要办喜事,你会发现很多家庭参加不了,因为爸爸妈妈都要陪孩子去参加各种补习班、兴趣班,都不愿意为此耽误孩子的时间。对于类似的问题,我们能不能为儿童的意见表达创造一个制度化的渠道?上海有些区已经有了儿童议事会、听证会等。如果事关儿童福祉的事,孩子真的有投票权、否决权,那么,他们一定可以生活、成长在一个更加友好的城市氛围中。
大家都是营造者
闫加伟
(社邻家创始人)
近来,儿童友好社区创建很受关注,但客观上,它还只是处于试点阶段——有倡导、有愿景,但还没有形成强烈的工作共识和成熟的工作基础。
为了避免儿童友好社区的创建只是一时一地的推动,我认为,有必要从社区治理或社区营造的视角出发,来看待儿童友好社区的创建。在此过程中,能否建立起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则非常重要——
第一个原则,是善事更要善治。
儿童友好可以说是一个社区、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地区文明的标志,因而,它更加需要善治。在善治的情况下,自下而上、细雨清风般的渐进式创建会更为可行。我感觉,在这一方面,资源不是问题,意识和能力才是问题。比如,能否把一个社区中的达人资源、社区企业的支持调动起来,共同达到善治的目标。
第二个原则,是大家都是营造者。
儿童友好社区、儿童友好型城市需要多方主体的共同参与。它应该是社会治理、社区治理方面的一个典型项目。它需要党的领导,需要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需要大家共同去推动。
如今,一些教育机构、公益组织很乐于参与儿童友好社区、城市的打造工作。虽然它们只是做了其中一点点事情,但都做得很专业。一些社区中的爱心妈妈们经常发起社区亲子活动。她们已经在做让整个社区变得对儿童更友好的事,有的做着做着已经发展为可以注册且正式运营的社会企业。在此过程中,能否既对儿童友好这一理念极其认同,又具备创新和行动能力、资源整合能力非常重要。以专业机构的精细化项目运作来推动,会成为儿童友好社区、儿童友好型城市创建过程中一个必要的大方向。
第三个原则,是自下而上。所谓自下而上,是说我们做这个事情要形成一个社区的生态体系。
比如,社区基金会有一些企业支持的项目,可以进行儿童友好项目大赛,吸引大家参与,还可以通过各种项目,让一些筹款进入社区基金会。如果能够围绕儿童友好社区搭建起一个生态体系,这件事就会越做越好。
有了一个好的生态体系,儿童友好社区和城市的创建,就可能通过某个点、某个项目、某个品牌、某个故事一一实现与突破。然后,大家通过关心这个故事、打造这个故事,形成一个社会共同体的意识。当大家都有了社区共同体意识,社区活动的参与者就会越来越多。当然,在一个故事的基础之上,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关键的行动者,需要有一方可以承载故事的空间。
这个故事可以是一个亲子乐园,也可以让小朋友们自己来担当社区的规划师,自己打造社区中一方潜力无限的小空间。当这样的项目点一个个汇聚起来,成为一个个可以长期坚持的品牌,儿童友好社区这棵大树就会茁壮成长。
更友好的校园 更友好的成长
王博
(看见未来教育研究院执行院长)
儿童友好型城市和儿童友好社区再往下的一个小环境,是儿童友好学校。孩子们每天都要在学校里度过非常长的时间。上学路上、课余和周末,他们会走过街道。这些地方如果不那么友好的话,可能问题还不大,但如果他们的学校不那么友好的话,问题就大了。
什么是儿童友好学校?很多专家学者做过探究。他们认为,一个儿童友好学校,首先肯定是一所对所有儿童都好的学校,而且是一所以儿童为中心的学校。问题是,这样一所学校,它的边界在哪里?它只是一个用围墙围起来,然后有几栋楼、几个操场的空间吗?还是,它除了是一个儿童学习场所,还能从传统意义上的学校大门延伸出去?在我看来,儿童友好学校,除了刚才几位专家已经提到的一些“儿童友好”的元素和特点,还应该是一所能够充分发挥孩子潜能、能够关切他们利益的学校。这和仅仅对孩子们好、关照他们、爱护他们是两个概念。对孩子好是其中一个方面,但不是全部。
其实,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提出儿童友好这个概念之后,相继推出了“建设儿童友好学校的13条标准”。这13条标准分别是,尊重每个儿童的权利,并有保护举措;从广泛的环境里全面看到和理解儿童;以儿童为中心;“性别敏感”并对女生友好;提升教学成果质量;以现实和学生生活为基础提供教育;环境灵活,回应差异性;以实际行动来保障和尊重所有儿童的平等机会;提升身心健康;提供可以负担得起且能接触到的教育;提升教师能力、士气、认同和地位;家校协作;建立在社区基础之上的友好环境。这些都是儿童友好学校必不可少的元素。可以想象,一旦这些标准得以贯彻实施,一所学校将不再是一个孤零零地被圈起来的空间,而是与学生的家庭、与周围的社区、与学校所在的整个城市充分且友好地融合。
进一步说,我认为,这13条标准可以概括为4个关键词。它们分别是“全纳”“高效”“安全健康”和“参与”。“全纳”意味着要包容所有的学生,一个都不能少。“高效”意味着能够充分调动孩子们的智慧和潜能,让他们主动参与整个学习过程。“安全健康”意味着对孩子们成长环境的重视、对各种风险的预判。“参与”意味着真正站在儿童的视角、以儿童为中心,让学校真正成为孩子们的世界。
在这样一个价值观体系下,哪怕是桌椅摆放形式、课程设计,都可以体现儿童友好,改变教学关系,提升课堂和校园生活的品质与效果。当然,说来容易,难的是我们真能尊重孩子们的成长规律和心理需求吗?当他们表达了对玩耍、运动、社交活动发自内心的热爱,希望习得各种适应社会、参与社会的基本能力时,我们真的愿意倾听,并以一种更高级的方式(比如儿童策划、邀请成人一起做决定)来回应他们吗?
正如一个真正对儿童友好的城市、社区,不一定有很豪华的硬件,但它一定有很不错的软件。学校里的软件是什么?是课程、是老师,是从改变老师做起、从充实孩子们的课程做起,是看见儿童的权利、看见儿童的需求、看见儿童的智慧。然后,通过充分的师生合作、家校协同,培养孩子们主动参与学习、终身学习的能力。相信这样一所学校,也会成为孩子们由衷热爱的一处所在。
(本报记者 柳森 整理)
(责任编辑 :韩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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