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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沙漠翻高山下峡谷,“植物猎人”为保护植物而“痴”

2021年10月22日 09:41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杨宗宗在工作室制作植物标本(10月10日摄)。本报记者王菲摄

  本报记者杜刚、王菲

  戈壁中的沙地紫罗兰,只在夜间散发香气,吸引白天怕热不敢出来的昆虫,进而授粉繁衍后代;高山上的雪莲花,苞叶在夜间闭合,里面的温度高于外界,成为昆虫的“旅馆”,作为回报,昆虫为它传粉;草原中的针茅,外稃扭转的芒遇水后通过机械作用,如拧螺丝一般将果实牢牢扎入土壤……

  尽管植物们各有自己的生存本领,但在植物猎人杨宗宗看来,这些植物不会说话,不能移动,容易被牛羊吃掉,会被当作野菜端上餐桌,是地球生物链中的弱势群体。“他们不是大熊猫也不是金丝猴,很少有人在意他们,但一株不起眼的植物,或许关乎两百种以上物种的生存。所以,我们有责任呼吁更多人了解并保护植物。”说起逐渐消失的植物时,他攥着手,眼神和语气充满了悲天悯人。

  进沙漠翻高山“狩猎”植物

  植物猎人活跃于18世纪的欧洲,一些探险者上高原、下峡谷、渡险滩、涉泥地,将珍稀植物引入异域他乡,对珍稀植物的发现和品种驯化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37岁的杨宗宗就像追寻猎物的猎人一样,哪里有花开,他就奔赴哪里。“植物猎人捕捉植物的足迹,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它们,而非占有。”杨宗宗说。

  为了找一种因滥挖贩卖而几乎灭绝的阜康阿魏,杨宗宗和同伴们在同一个地方寻觅了好几年,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杨宗宗不死心,后来又去那里,翻了一天的山,终于在半山腰发现了阜康阿魏。后来,他和同伴们对阜康阿魏进行了大片区域人工扩繁,一定程度上保护了阜康阿魏的生存和延续。

  寻觅不易,更难的是要应对各种蚊虫。在新疆哈巴河县拍摄兰科植物的时候,杨宗宗和同伴蹲守在湿地中时,遇到一种叫小咬的虫子,隔着衣服都能咬到人。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多穿几件衣服,戴上橡胶手套拍摄。拍摄完成后,被包裹的身体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外出采集标本,杨宗宗除了携带大量的参考书籍,最重要的是标本夹和密封袋。新疆的荒漠温度高,风沙大,如果采集到标本后当场用报纸去夹的话,纸会被吹得到处飞,所以必须要先把它沾上点水,然后密封起来保湿。

  2018年,杨宗宗和好朋友迟建才去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一座深山中,寻找在高海拔地区生存的文采翠雀花,这是一种以中国科学院院士王文采命名的新疆特有物种,国家植物标本馆也没有此种植物的馆藏标本。杨宗宗很想看看文采翠雀花,并为王文采院士和国家植物标本馆采集一份研究用标本。他和迟建才徒步一整天,翻了几座山头,仍未找到。夜晚,两人不得已在山上扎下帐篷,没想到篷顶四处漏风。第二天早早被冻醒后,他们继续朝着高海拔地区行进。看到文采翠雀花的一刹那,杨宗宗记得自己兴奋到极点,疲惫一下消散。归途的路被夕阳照得金黄。两人虽然走得踉踉跄跄,但一直紧紧抱着小心采集的标本。

  “采集标本的一个地方,有一片花海,站在花海前,有一种开心到放空的状态。那是我们发现新物种的地方,和宫崎骏作品《哈尔的移动城堡》中的后山非常像。”杨宗宗给别人介绍自己的工作时,这个画面是他最喜欢描述的。

  为了植物,倾其所有

  杨宗宗6岁时便与植物结缘。1989年,他因《新疆中草药手册》这本小册子爱上了植物。自此,他开始用零花钱购买中药材,逛药店,钟爱的玩具是注射器和各种药瓶。甚至当他哭闹时,父亲画一个注射器或消毒高压锅,都能安抚他的情绪。

  1998年,他作为我国第一个发现“小花鸟巢兰”植物的人,获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一等奖、首届“长江小小科学家奖励活动”唯一的一等奖。高二取得全国中学生物学联赛成绩后,他被保送至北京师范大学学习生物专业。后因多种原因,他暂停了植物研究。但做生意、调酒师等工作,都让杨宗宗感到“没有希望”。

  2016年,在朋友鼓励下,他决定在体制外重新开始研究植物。家人认为他辞掉有稳定收入的工作,耗尽所有积蓄购买书籍和专业设备去研究植物,“疯了”。

  走进他的工作室,30平方米的房间内,两侧的书架摆满了中文、拉丁文、俄文、英文等文字的植物相关书籍,还有一些已经完成和未完成的植物标本。他说,这1000多本书,前前后后花费了几十万元,累计整理的标本有将近一万份,其中很多捐赠给了国家植物标本馆和北京师范大学植物标本室。

  “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喜爱。我觉得为喜爱倾家荡产、倾其所有,这是真正的热爱。”

  2017年,他注册了公众号“普兰塔的猎人”。“一个自由植物猎人的平台,与同好者探讨植物经典分类、新疆植物资源及中亚植物类群。”

  2017年,他创办了自然里植物学社,吸引了约20名不同行业的植物爱好者。自然里植物学社以物种本底调查为基础,结合生态学方法,尝试通过种质保存、迁地保护、科普教育等方式保护植物濒危物种,唤醒大众保护意识。阜康阿魏便是他们已保护的植物之一。

  相较“业余专家”“植物志愿者”等称呼,他更愿意被人称为“民间的植物分类学者”。

  自然里植物学社成员雷一鸣眼中的杨宗宗不善言辞,甚至有点沉闷,但说起植物时滔滔不绝,眼睛发光,“一个纯粹的植物人”。

  编撰植物的《新华字典》

  今年6月26日,杨宗宗与志同道合的朋友迟建才、马明共同编著完成的《新疆北部野生维管植物图鉴》,经过国家科学技术学术著作出版基金的专家评定,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这本书也是科技部国家科学技术学术著作出版基金首次支持民间个人著书。三位作者都不是专业学术机构的研究人员。迟建才是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巩留县的一名农民,马明是一名退休教师。

  这本书就像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植物《新华字典》,收录新疆北部野生维管植物共计1602种,其中在我国仅分布于新疆的有825种,我国首次记录的有5种,植物彩色图片5899张。书中每种植物均提供学名、原始文献、形态识别特征、生境、分布和凭证标本,部分物种附有别名、异名、模式产地。

  杨宗宗说,这本书的策划从2017年底开始。几年来,三人为了拍一株生命周期只有几周的植物,多次深入同一片沙漠,趴在沙漠中几十分钟只为拍出最理想的植物照片。经常徒步一整天才能遇到目标物种,甚至多次扑空,一无所获。有时天一亮就出门,晚上回到住处,再对标本进行压制处理,每次压标本都要持续到夜里三四点钟。最后回到工作室,把植物一一进行整理分类,打号写标签,用纸条固定好再装订。

  “看起来用了两年多,实际上我们三个人积累了几十年。”杨宗宗说。

  中国科学院院士、植物分类学泰斗王文采如此评价:“有了这本书,认识新疆的植物就比较容易了。采到植物标本,按照书上的描述和彩色照片,就可以比较顺利地鉴定出植物的学名等。所以这本书对认识新疆植物有重要意义。”

  “这本书的出版,虽然我们得不到显著的经济效益,但得到了国家对我们学术水平的认可。”杨宗宗似乎吐出了多年的委屈。这些年,杨宗宗得到一部分专业人士的认同,但也有不同的声音,甚至在参加一次学术会议时,有专家表示反对他来听讲。

  呼吁更多人保护植物

  10月11日至15日,《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第一阶段会议在昆明召开之际,杨宗宗和朋友在乌鲁木齐做了一个关于新疆原生郁金香的主题展览,包括新疆不同种类郁金香的标本、书籍。

  每到春天,乌鲁木齐及周边山上开满了一种鹅黄色的小花,有时一个花莛上花朵数量能超过10朵,当地人称它为“老鸹蒜”。据介绍,很早以前食物紧缺的时候,人们会将其刨根食用。近些年来,也有人出于好奇等目的去掘挖“老鸹蒜”。

  杨宗宗说,“老鸹蒜”实际上是野生的郁金香,我国共有郁金香属植物14种和1个变种,全部分布在新疆,而新疆郁金香则是新疆14种野生郁金香中的特有物种,在郁金香园艺品种培育中是不可多得的亲本种类。他和同伴们在网络和生活中给大众科普,郁金香鳞茎含有秋水仙碱,有一定毒性,其实是不适宜食用的,且它从一颗种子到开花至少也要4到5年的时间。

  “由于新疆郁金香大多分布在近城市的荒漠地区,土地开发利用与城市建设给它带来了不小的伤害。如果你发现有人仍在采食它,请邀请他加入保护新疆郁金香的行列!”这句话,杨宗宗在展览中已说了不知多少次。在遇到或许会被工程破坏的新疆郁金香,他也会秉持植物猎人的理念,将他们移到安全地带。

  在杨宗宗和同伴们的努力下,新疆的所有野生郁金香种类都被列为新调整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中的国家二级保护级别。杨宗宗说,和保护新疆伊犁的新疆野苹果一样,对野生郁金香等物种的保护,具有现实意义,“当人们要培育新品种苹果和郁金香,就需要这些自然环境下生长的祖先。它们有着强大和优质的基因。这些野生种植资源,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宝贵的财富。”


(责任编辑 :叶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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