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林们，知识分子和媒体应该讲什么

澎湃发了一篇吴晓波老师的大作，《跟王林合影是多糗的事》，我读后大为讶异。

　　我完全认可吴文中的那句话： “一个国家的智力底线，是社会宽容和理性判断力”。

　　但吴文的社会宽容，只是对那些与王林大师们合影的官僚巨贾明星的宽容，却丝毫未见对嘲弄那些“上错了”王大师门的达官贵人巨富明星的言论的宽容——吴文直截了当地批判那些讥嘲，如果“以互相诋毁、嘲弄为乐事，以撕裂、对立为目标，以在思维的烂泥潭里缠斗为欢”，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智商很低、缺乏安全感、缺乏最基本的科学常识’的下流社会。”

　　这哪是什么宽容！这顶帽子可不比文章批判的那些人的帽子小，那些人也只是在讥嘲讽刺上错了门的精英们。

　　当然，我也读出了吴文的良苦用心，其实就是为那些与大师王林合影的达官贵人巨富明星辨诬。

　　不止这些。

　　吴文提到的八十年代的气功热、特异功能热，提到的陈一谘回忆录中的记录，这对于经历过那段时间的人来说，一点都不稀奇，甚至，今天更觉可笑。我还听很多领导讲过各种奇幻故事包括张宝胜的其他故事，我还知道严新发功灭火呢。我在人民大学的教室里，随着大师发功，也发现自己的其中一根手指变长了呢——其实全是幻觉。1990年代中期，我去湖北某地出差，见到那个地方非道非佛的殿宇到处都有领导尤其是主管部门领导的题词，以及张扬神迹的印刷品，我更莫名的悲哀。

　　我不知王林们的故事中，理性之神何在？我也没读出吴文回首往事时，文章所称的“理性判断力”。达官贵人巨富明星在这个方面的行为只是个人之见，不能代言真相。

　　我读出的，其实不是理性判断力，而是在为神秘主义——不，在我看来，大师王林们的故事，根本与东方神秘主义无涉，只是与蒙昧和杂耍骗术相关——张目。

　　其实，王林们的故事一点都不新鲜。数千年没缺过。如果说有些新意，就是大师身边的人，都是新朝的达官贵人巨富明星，他们都算是新鲜的。

　　认真检视历史上大师们的故事，不难发现背后的某种逻辑。

　　自古迄今，自权力一统之后，王林们的故事，便不断上演。故事的核心是没有制约的权力，专制的权力。专制的权力是欲望满足的保证，而生命的延续，是梦想实现的基础。于是，有了寿与天齐，有了长生不老，有了“向苍天再借五百年”。天子求永生，为的是权力的永续永享。怎么求永生？信炼丹术信怪力乱神。上行下效，三公九卿，有权便有财富便有美色，于是纷纷豢养，大师纷呈，或随侍于庙堂之上，或游走于官宦内室。历朝历代，旗幡招展，换的只是主演，故事依旧。

　　专制的权力导致愚昧，它们最怕民众知道真相。所以传统社会里发生这样的事难免。但我也很难相信，在理性的力量成为我们时代主宰，本该文明昌盛常识普及权力分立的今天，竟然还有那么多达官贵人巨富明星，包括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追随王林们。

　　说追随王林们的都是对生命本身有好奇的人，我一点不相信。不排除其中有真正的探索者，但那绝对是绝少数。

　　王林们的故事的核心还是没有制约的权力，以及相关的财富和美色，它们共同编织成了一张大网，这张大网是让中国陷于停滞和混乱的重要原因。 王林们不过是腐烂的权力上长出的蛆芽。

　　对于普通中国人而言，无论是保卫已有生活，还是想改变现有命运，求告的是神佛鬼怪，他们不会想到奋起捍卫自己的权利，传统中国没有权利的概念。他们也无望攀附王林大师们，借他们的神秘力量改变命运，因为王林们从来就是上至天子下至三公九卿巨富名流的禁脔，这背后是永生永享手中的权力财富美色的逻辑，与追寻生命意义毫无瓜葛。

　　从这一角度来说，中国离现代社会理性社会还有很远的距离。这是我们的悲剧。

　　王林们是否杀人是否触犯法律，应该由公安机关追查，并由法律做出裁决。但是，面对那些谎言那些寄生于权力之上的骗子们，去追索真相，揭露他们，并追问他们何以能够逍遥法外，却是媒体基于社会分工的职业责任。这是一场又一场艰苦的战斗，就像新京报在揭露王林大师时所面对的，因为媒体需要面对的，不只是江湖骗子们，还有他们编织的网络和背后的权力。

　　子不语怪力乱神。 怪力乱神所到之处，理性便无容身之地。一个相信理性的知识分子，应该做的是在认知的边界内，启蒙大众，抨击蒙昧，倡导科学精神，普及常识，而不是和稀泥，更不是相反。

　　正因为过去我们持什么都要从国情、环境出发，讲什么为长者讳为尊者讳，甚至以听命于权力为出发点，有意无意模糊了对与错、罪与非罪的边界，导致太多的迁就、遗忘，最终导致了灾难混乱一次次重演。

　　这不是宽容，也与多元无关。这是养虎遗患，祸害社会。

 　 真正的宽容，是对真诚承认错误的理解接受，而非其他。